燭影搖動, 在冰冷的墻面斜拉出兩個模糊的身影。

郁夷虛摟著少女, 微微探下身來。

墻面的影子驀地開始拉長、扭曲、移動，模糊的身影在兩人視線對視的瞬間，忽而突變成血盆大漲的蛇口，嘶嘶吐著蛇信。

郁夷好笑地看著懷中的小姑娘，仿佛對墻面的變化毫無所覺——小茉莉她一點兒也不緊張，黑白分明的眼珠眨著直白又小心的光。

他扶住她的肩頭, 再次俯身, 一吻悄無聲息地落在她的額頭。

腳下的煉金法陣陡然間光芒暴漲，瞬華只覺得耳邊聽聞一聲悠悠的嘆息, 墻面便突然炸開。強烈的沖擊波轟出幾塊尖銳的石塊，空氣中彌漫著渾濁的粉塵。

瞬華想要回頭查看情況，卻被郁夷按住了腦袋, 溫涼柔軟的雙唇忽地從額頭覆到了她的唇上。

唇齒交纏！

能量保護罩如風般自青年的周遭展開，紋絲不動地抵禦著激烈的石塊攻擊。耳邊的炸裂聲久久不絕, 地下的煉金法陣映襯著兩人碎光浮動的瞳仁, 像是鑲嵌在黑曜石上蜿蜒而過的異色水晶。

“我……”

瞬華稍稍開口, 便被青年更加深入地入侵。在這種緊張的情況下，他居然還有閑心吻得輕柔繾綣，頗有“風月無邊，星夜當好”的意思。他的眼眸柔和又促狹地攫著她, 仿佛一個得到了糖果還要搗蛋的孩子。

瞬華望進他的雙眼，他的眼眸如玻璃般剔透清明，深探進去只覺曠遠疏落。她稍稍退開些, 伸出指尖，輕輕戳了戳綻在青年唇畔邊的酒窩。

“噓。”青年握住她伸過來的指尖，順勢用掌心覆蓋住她的雙眼，低頭輕輕咬了咬她的下唇。

瞬華按捺住了問話的心思。

如同指針到了點般，煉金法陣倏忽間光芒大盛，徹亮了整個昏暗的石屋。瞬華瞇眼看去，只見碎石掩映的罅隙間，一位黑發深膚的年輕女子不甘心地盯著他們所站的方位。

強烈的風平地驟起，在光芒達到頂點的剎那，郁夷抱緊了面前的少女。兩人像是被吸鐵石磁極的另一方吸引了似的，一陣詭異的扭曲眩暈感過後，他們輕松地站在了破碎的石柱邊緣。

瞬華睜開眼，退開了幾步，扶住了惡心感未消的腦袋。她低著頭，閉眼問道，“剛剛那位是？”

“她是左塞與伽阿同父異母的姐姐，芙卡。”

“讓她看到我們，沒有關系嗎？”

“她不知道我與伽阿都活了下來。”郁夷莞爾，“就算她看見了我變化之前的容貌，也只會懷疑我是假扮的。”

見問題不大，瞬華放下了心。她松開了扶住額頭的手，睜開眼打量四周。

這片破碎的遺址與埃及的風格差異極大，整個遺跡像是用來儲存記憶的殿堂，是一種看久了會產生迷失感的蔚藍色，恍若深淵般的藍洞。關於亞特蘭蒂斯，在瞬華從書中獲取的有限了解中，與公元前的埃及一樣，仿佛是極為遙遠的史詩傳說——不過前者無根無據，湮滅在了時間無情的碾壓中。

“小茉莉，不要用已知的印象去度量不同的世界，哪怕它們之間有相似之處。”

瞬華轉頭看向郁夷，他似乎也在打量周遭的景象，優雅的姿態仿佛是在欣賞一副精妙的藝術品。他不緊不慢道，“那樣會很容易迷失自我。”

“你就當作在探險全新的世界，”他淡淡說道，過長的發絲在空中劃過一個優美的弧度，“這樣解釋好了，假設神存在於高維度的世界中，但是高維度世界也是分層級的。比如普通鬼魂與地縛靈處於第四維度，創世神則處於第七維度，每一個維度的視野都不盡相同，可以分出無數個微小世界來。因此，哪怕兩個世界只有分毫的差別，掌管這片土地的神也有可能不同。沒有神願意做另一位神的替代品。”

“那夷君你，是層階比較高的神嗎？”瞬華的關註點完全不對，直接詢問了自己最好奇的點。

她想，叫阿郁似乎太過親密，叫郁夷又太過生疏，還是中規中矩地喚“夷君”比較合適。雖然現在找到了郁夷沒錯，但她總覺得，兩個人之間有種生硬的隔閡感。

這種隔閡感十分微妙，她找到他，的確十分歡喜，但歡喜過後便是一陣迷茫——她還能做什麽呢？和郁夷一起生活嗎？這種事情她完全沒有想過啊，她只想著找到他……便沒有了。仿佛一切都會隨著“找到他”迎刃而解。

然而現實並不是這樣的。

唯有真正面對面相處，她才能體會到一種無所適從感。

聽見瞬華的問題，青年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。他每走一步，散在背後的發絲便一點一點如同魔法失效般褪了色。待他完全走到瞬華身前時，原本潑灑的黑發已經盡數變為了華麗的銀色，像是星芒般與蔚藍色的穹頂交輝相映。

他的瞳仁也開始由深轉淺，宛若氤氳著水光的琥珀。

瞬華看著他的變化，心想：這便是郁夷原本的模樣啊。說句大實話，他一看就是個妖孽，而不是正兒八經的天道，難怪在民國那個世界要修飾自己的容貌。

“我知道這個樣子對你來說有點陌生，”郁夷笑笑，“等取回第八尾之後，想來你會熟悉一些。”

“天道這東西，生於萬物的信仰。天道不僅可以裁決天下格局與氣運，同樣能夠裁決眾神。”他在瞬華的面前站定，背過身，自然而然地遞給遞給瞬華一條綁發的絲帶，“不過我所說的，是我身後龐大的能量。我能代表天道，但不能代表天道的意志。”

“所以說，”郁夷彎唇道，“雖然站得很高，但在逾越時，還是會被懲罰的。”

瞬華接過郁夷遞過來的絲帶，先當作絲巾一樣搭在了脖頸上，隨後麻溜地順起郁夷的銀發開始編發。

她暗自思忖著：郁夷這話說得可真是太謙虛了，連九尾狐妖的命數都敢說改就改，當真行事肆無忌憚。

“按照你這樣的說法，順應天道而成的有很多人，啊不，神嗎？白豫游他也是？只不過你們因為理念不同所以才一見面就要分個你死我活？源內勸玄說過‘相思’二字，但我思來想去始終無解。”

“確實有不少代表天道的神掌控其他區域。我掌管整個東方，而其他方位，由其地域產生的信仰而有不同的稱呼。在西方，這套系統尤為覆雜。你看，你曾經遇到過能夠觀察天地山水規律的狐妖，也就是我們常說的風水學。西方同樣有風水寶地，當然他們稱之為聖地，在聖地，許多神會發生碰撞摩擦，因此人間也征戰不斷。”

“我們這一脈，”郁夷頓了頓，“因為沒有人引領，法術能力皆靠個人修行，所以每個掌控天道的神法術風格也不盡相同。我們現在腳下的這片土地，歸巴比倫眾神掌管。”

“當然，神也是會更替的。在這個世界尚還為時過早，在你之前生活的世界，這片土地後來被凱爾特眾神接手。至於白豫游，他是末法時代的產物，也就是相似法。”

相似法？

“按照字面意思解，是指相似而非的法嗎？就是看起來是真正的法，但其實魚目混珠，被人謠傳偽造過。”纖長靈巧的手指編到最後一個麻花，瞬華伸出另一只空閑的手，取下脖子上的絲帶，輕輕為郁夷綁了起來。

“廣義上來說，可以這樣理解。”郁夷伸手將垂在身後的那條編織得均勻完美的麻花辮拿到身前來，他忍不住揉了揉瞬華的腦袋，“法這種東西是可以融會貫通的，這裏就有現成的例子——在古埃及宗教中，人們認為死後靈魂會到達闊河，接受審判，這和我們熟知的渡冥河並無不同。法由前人創造，後人增補修改。世間諸法這樣多，學習哪一種才是正確的呢？其實沒有一個很標準的答案，需要修行者親身去驗證才行。沒有經過親自驗證的，道聽途說依樣畫葫蘆的，都算作相似法。”

瞬華低低地“啊”了一聲，“末法時代科技進步，誰還會真的去親自驗證啊……怪不到他這樣強。”

“他也不怎麽好過，”郁夷無奈道，“因為與天道相衡，相似法在中央之地幾乎是人見人嫌。”

“那不然？”瞬華不滿地冷哼道，“他這樣欺負你，難道還想被人瞻仰上天嗎？哦不，他已經上天了。郁夷你放心，我會努力變強的，以後我見他一次，就不讓他好過一次。”

見一不小心說漏了嘴，她又有些不好意思，“嗯，是夷君……我沒有直呼其名啦！真的真的！”

這件事瞬華不是說說而已，她有決心，也想變得更強。於私心來說，她想努力到能與郁夷並肩。

“……”清泉般的酒窩在青年的頰畔若隱若現，他悅然道，“好啊，我期待小茉莉保護我。不過，既然你叫郁夷那麽順口，就不用勉為其難地喚我夷君了，多別扭啊，是吧？”說著，他敲了敲瞬華的額頭。

“在那之前，”青年頓了頓，忽而再次俯下身來，“有件事我們需要先完成一下。”

瞬華：“？”

蔚藍色的穹頂下，米白色的石柱七零八落地倒了一地。海水溫柔地蕩漾著，整個空間都是托帕石般舒緩迷人的藍色。在這片傳說般的遺跡下，青年與少女站在破損的石階邊，有水波繾綣地沖刷著他們的小腿。

他們置若罔聞地相擁、親吻。

是從青年先開始的——淡色的唇瓣輕啟，不容置喙地撬開了溫軟的紅唇。兩人唇舌纏繞，交換著彼此的唾液。

瞬華踮起腳尖，不甘示弱地摟住對方的脖子，輕輕回吻了過去。

少女的嘴唇柔軟甜蜜，連紙莎草的幼苗都不能媲美分毫。郁夷撲簌著眼睫，舌尖將一個溫暖的物什推送至少女的口中，溫柔地讓她吞咽下去。

“這是……”

瞬華只覺得熱度從喉嚨燒起，一路通至丹田中心。她閉眸，細細運轉了一番，吞咽下去的半顆內丹頃刻間與她原來那顆交匯相融！

“好了，小茉莉。以後別再輕易把內丹交給別人了，哪怕我也不行。”郁夷的語氣溫和中透著點兒嚴肅，他的額頭抵著懷中的少女，“你的安危是最重要的。我皮糙肉厚，沒有你想象的那樣脆弱。”

“皮糙肉厚？”瞬華瞪了他一眼，指尖撫上他瑩潤的肌膚，“還有，什麽叫做好了？”

她重新踮起腳尖，在對方的下唇輕輕一舔，再輕柔地咬了咬。

“這樣，才算好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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